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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苏轼的贬谪生活看佛教中的劳动观
日期:2019年05月22日    来源:本站     编辑:管理员    点击数:


     我国自古就是一个崇尚吃苦耐劳、勤劳奋进的民族。佛教虽说为修心解脱而生,但这种的修行并不仅仅只是面对一纸经文时的空想空谈,比如《无量寿经》中曾提到修行应当“勇猛精进”,又如佛教中的农禅并重便开创了“一日不作,一日不食”的传统,还有“胁不沾席”的故事也赞美了佛教徒苦心修行的品质。而佛教中的劳动观落实到生活中则恰恰是实践精神的体现,这一点在北宋文人的生活里尤其明显,他们在日常生活中尤其喜好参禅,并且这种参禅感悟往往伴随在劳动实践的过程之中,苏轼就是其中很典型的代表人物之一。苏轼一生经历过三次贬谪,他的名号“东坡居士”也是诞生于第一次贬谪即黄州时期。苏轼初贬黄州时曾一度消沉至极,但出于生活所迫,他不得不亲自下田躬耕以维持生计:“余至黄州二年,日以困匮。故人马正卿哀余乏食,为于郡中请故营地数十亩,使得躬耕其中。地既久荒为茨棘瓦砾之场,而岁又大旱,垦辟之劳,筋力殆尽。”[1]被迫劳作的日子可谓辛苦至极。不过当苏轼真正踏入农田之时,生活也逐渐摆脱了往日的平淡无味:

种稻清明前,乐事我能数。
毛空暗春泽,针水闻好语。
分秧及初夏,渐喜风叶举。
月明看露上,一一珠垂缕。
秋来霜穗重,颠倒相撑拄。
但闻畦陇间,蚱蜢如风雨。
新舂便入甑,玉粒照筐筥。
我久食官仓,红腐等泥土。

春季种稻,夏初分秧,秋时丰收,不同的季节也让不同的劳作经历变得丰富多彩。

良农惜地力,幸此十年荒。
桑柘未及成,一麦庶可望。
投种未逾月,覆块已苍苍。
农夫告我言,勿使苗叶昌。
君欲富饼饵,要须纵牛羊。
再拜谢苦言,得饱不敢忘。

在劳动躬耕的过程中,苏轼也明白了如何合理运用牛羊资源以及农作物的生长特点。

荒田虽浪莽,高庳各有适。
下隰种秔稌,东原莳枣栗。
江南有蜀士,桑果已许乞。
好竹不难栽,但恐鞭横逸。
仍须卜佳处,规以安我室。
家童烧枯草,走报暗井出。
一饱未敢期,瓢饮已可必。

他把躬耕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,也为贬谪生活添加了些许乐趣。黄州时期苏轼常常阅读佛书,但他却并未沉溺于佛门而不问世事:
所云读佛书及合药救人二事,以为闲居之赐甚厚。佛书旧亦尝看,但暗塞不能通其妙,独时取其粗浅假说以自洗濯,若农夫之去草,旋去旋生,虽若无益,然终愈于不去也。若世之君子,所谓超然玄悟者,仆不识也。往时陈述古好论禅,自以为至矣,而鄙仆所言为浅陋。仆尝语述古,公之所谈,譬之饮食龙肉也,而仆之所学,猪肉也,猪之与龙,则有间矣,然公终日说龙肉,不如仆之食猪肉实美而真饱也。不知君所得于佛书者果何耶?为出生死、超三乘,遂作佛乎?抑尚与仆辈俯仰也?学佛老者,本期于静而达,静似懒,达似放,学者或未至其所期,而先得其所似,不为无害。仆常以此自疑,故亦以为献。[5]苏轼通过“食龙肉”与“食猪肉”的譬喻说明了两种不同的学佛取向。他将陈述古对佛教的态度比喻为“食龙肉”,把自己对佛教的态度视为“食猪肉”。龙肉虽美,但是没有人品尝过,这只是人们想象中的一厢情愿。而猪肉的味道也许不及龙肉,但却是可以实实在在吃到肚子里的。对于佛教,苏轼多是怀着“独时取其粗浅假说以自洗濯”的态度,他不会盲从于学佛,只是希望在佛书中可以吸取到对自己有益的部分。苏轼认为“出生死,超三乘”是一种较高层面上的追求,它虽然玄妙高深,但却远离了现实生活。苏轼所认同的态度则是“期于静而达”,也就是希望通过佛教使自己明心见性,除却烦恼,这可谓是他于佛教中所探求到的生活修养方式。所以,他更欣赏的是在日常生活中体会佛法,也正如“东坡居士”这一称呼恰恰是缘于黄州城外东坡山上所开垦的一片荒地,可见,躬耕生活在苏轼的眼中也是值得津津乐道的。晚年时,苏轼又被贬至惠、儋一带,如果说惠州尚有“日啖荔支三百颗”[6]的乐趣,而儋州生活几乎一无所有:“此间食无肉,病无药,居无室,出无友,冬无炭,夏无寒泉,大率皆无耳。”[7]苏轼晚年曾创作过大量和陶诗,但诗文里的安逸淡然并没有让他真的成为一个世外桃源里的闲人,他在海南依旧功绩累累:“跫然已可喜,况闻弦诵音”,[8]苏轼致力于传播中原文化,努力让当地人从愚昧落后的困境中解脱出来。“咨尔汉黎,均是一民。鄙夷不训,夫岂其真。怨愤劫质,寻戈相因。欺谩莫诉,曲自我人”,[9]苏轼爱民亲民,在他眼里,汉民、黎民同为百姓,他大力批判了对待黎民鄙夷欺谩的态度,努力倡导和谐相处。“听我苦言,其福永久。利尔耡耜,好尔邻偶。斩艾蓬藋,南东其亩。父兄搢梴,以抶游手”,[10]他还鼓励当地人开垦荒地,倡导躬耕,并重视农业发展。苏轼与儋州百姓在一起的日子可谓其乐融融,“华夷两樽合,醉笑一欢同”,[11]“总角黎家三小童,口吹葱叶送迎翁。”[12]苏轼在儋州虽经历了颠沛流离的落魄生活,但却始终悲心未减。当时的海南百姓以杀牛为常事,他们“病不饮药,但杀牛以祷”,[13]富裕人家甚至会杀牛数十只。当地人历来“以巫为医,以牛为药”,[14]只寄希望于巫术求得健康。苏轼在《书柳子厚牛赋后》中深知此陋俗不仅不能治好病,甚至还表达了对牛无辜而死的痛心:“牛登舟皆哀鸣出涕,……哀哉!予莫能救,故书柳子厚《牛赋》以遗琼州僧道赟,使以晓喻其乡人之有知者,庶几其少衰乎?”[15]他将这篇文章写给琼州的僧人道赟,正是希望让他告诉有良知的乡人,或许会为牛的减少而悲哀。
《书城北放鱼》还曾记载了苏轼买鱼放生一事:
儋耳鱼者渔于城南之陂,得鲫二十一尾,求售于东坡居士。坐客皆欣然,欲买放之。乃以木盎养鱼,舁至城北沦江之阴,吴氏之居,浣沙石之下放之。时吴氏馆客陈宗道,为举《金光明经》流水长者因缘,说法念佛,以度是鱼。……尔时宗道说法念佛已,其鱼皆随波赴谷,众会观喜,作礼而退。会者六人,吴氏之老刘某、南海符某,儋耳何旻、潮阳王介石、温陵王懿、许琦;舁者二人,吉童、奴九。元符二年三月丙寅书。[16]
可见,苏轼不仅自己放生,他还带动了身边的人一起戒杀。儋州的物质生活环境虽说落魄至极,但苏轼的内心却并不孤单,他曾一次次地声称自己就是海南人:“我本海南民,寄生西蜀州”,[17]“余生欲老海南村,帝遣巫阳招我魂”,[18]“他年谁作舆地志,海南万里真吾乡”,[19]“九死南荒吾不恨,兹游奇绝冠平生”。[20]苏轼之所以可以如此钟情甚至无悔于终老海南的原因,其实正如他曾写过的一句诗——“此心安处是吾乡”,[21]这种心安是乡的情怀无关荣辱与物质,它恰恰是在看破外在束缚后的洒脱和坦荡,更是无愧己心亦是无愧他人的自在和安宁。
苏轼的一生可谓波折重重,他虽三次遭贬,期间也屡生遁入空门之意,但却从未真正逃离于红尘之外。佛教对于苏轼而言,也不单单只是一门出世的宗教了,它以其独特的观照方式渗透于苏轼的身心。丰富多彩的劳作生活让苏轼体会到了生活的本真意义,也让他在苦难中寻求到了一种随遇而安的旷达与喜悦,这种超然洒脱的精神不仅与儒家的积极入世相得益彰,同时也印证了禅宗直指心源、自性自度的特点。总之,苏轼对于劳动和实践的理解可谓与生活禅有着十分相像的一面。关于禅,净慧长老曾从四个方面对之进行过解释,他认为“禅是方法,是道路,是体验,是境界。其中的体验,就是要亲身经历,亲自感受,这是一个言教与身教并行的过程。”[22]净慧长老还曾做过一个比喻,他认为“有种人只有眼而没有腿,这种人只是单纯地明白道理,空有理想而没有实际行动,所以也不会有任何成就。”[23]可见,苏轼对于实践的倡导也与禅宗修行有着相通的一面,这种修行从不应该是脱离现实的哲理思考,应当脚踏实地,从自身生活的点滴做起,在实践中开悟,在劳动中养心。
(作者为四川大学宗教学博士研究生陆雪卉)
注释:
[1](宋)苏轼著:《东坡八首(并叙)》,张志烈,马德富,周裕锴点校:《苏轼全集校注》,第4册,河北人民出版社2010年6月,石家庄第1版,第2242页。
[2](宋)苏轼著:《东坡八首(并叙)(其四)》,张志烈,马德富,周裕锴点校:《苏轼全集校注》第4册,第2248-2249页。
[3](宋)苏轼著:《东坡八首(并叙)(其五)》,张志烈,马德富,周裕锴点校:《苏轼全集校注》第4册,第2251页。
[4](宋)苏轼著:《东坡八首(并叙)(其二)》,张志烈,马德富,周裕锴点校:《苏轼全集校注》第4册,第2245页。
[5](宋)苏轼著:《答毕仲举二首(黄州)》,张志烈,马德富,周裕锴点校:《苏轼全集校注》,第17册,第6183-6184页。
[6](宋)苏轼著:《食荔支二首(其二)》,张志烈,马德富,周裕锴点校:《苏轼全集校注》,第7册,第4744页。
[7](宋)苏轼著:《与程秀才三首(一)》,张志烈,马德富,周裕锴点校:《苏轼全集校注》,第17册,第6068页。
[8](宋)苏轼著:《迁居之夕,闻邻舍儿诵书,欣然而作》,张志烈,马德富,周裕锴点校:《苏轼全集校注》,第7册,第4994页。
[9](宋)苏轼著:《和陶劝农六首(并引)(其一)》,张志烈,马德富,周裕锴点校:《苏轼全集校注》,第7册,第4866-4867页。
[10](宋)苏轼著:《和陶劝农六首(并引)(其四)》,张志烈,马德富,周裕锴点校:《苏轼全集校注》,第7册,第4870页。
[11](宋)苏轼著:《用过韵,冬至与诸生饮酒(符、吴皆坐客,其余皆即事实录也)》,张志烈,马德富,周裕锴点校:《苏轼全集校注》,第7册,第5029页。
[12](宋)苏轼著:《被酒独行,遍至子云、威、徽、先觉四黎之舍,三首(其二)》,张志烈,马德富,周裕锴点校:《苏轼全集校注》,第7册,第5022页。
[13](宋)苏轼著:《书柳子厚牛赋后》,张志烈,马德富,周裕锴点校:《苏轼全集校注》,第19册,第7382页。
[14]同上。
[15]同上。
[16](宋)苏轼著:《书城北放鱼》,张志烈,马德富,周裕锴点校:《苏轼全集校注》,第19册,第8128页。
[17](宋)苏轼著:《别海南黎民表》,张志烈,马德富,周裕锴点校:《苏轼全集校注》,第7册,第5119页。
[18](宋)苏轼著:《澄迈驿通潮阁二首(其二)》,张志烈,马德富,周裕锴点校:《苏轼全集校注》,第7册,第5126页。
[19](宋)苏轼著:《吾谪海南,子由雷州,被命即行,了不相知,至梧乃闻其尚在藤也,旦夕当追及,作此诗示之》,张志烈,马德富,周裕锴点校:《苏轼全集校注》,第7册,第4835页。
[20](宋)苏轼著:《六月二十日夜渡海》,张志烈,马德富,周裕锴点校:《苏轼全集校注》,第7册,第5130页。
[21](宋)苏轼著:《定风波(常羡人间琢玉郎)》,张志烈,马德富,周裕锴点校:《苏轼全集校注》,第9册,第526页。
[22]净慧法师:《中国佛教与生活禅》,宗教文化出版社,2005年7月第1版,第176-178页。
[23]净慧法师:《中国佛教与生活禅》,第263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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